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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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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景對鏡整理儀容,晃眼從鏡中瞧見裴舜欽神情尷尬,以為他是因為陸可明差點撞破這一幕,一時間也有幾分不自在。

她低首將玉簪插進玉冠中,顧左右而言他道:“他這麽著急是有什麽事嗎?”

陸可明帶來的消息確是個正經消息,裴舜欽收回心神,正色向喬景覆述了遍陸可明的話。

喬景的心情陡然變得沈重。

“衛軍裏有內細。”她輕柔的聲音裏多了一縷涼意。

裴舜欽的想法與她的不謀而合。

他們這邊雖然出了岔子,但並沒走漏風聲。

縣令在與裴舜欽談好利益切分後被滅口,這說明是南延那邊知道了消息。而且依縣令府闖進人的時間來看,南延人應該是與衛軍差不多同時得知的消息。

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埋在衛軍中的南延內細,提前將消息傳了出去。

“去找岑寂商量商量吧。”喬景嘆息一聲,將手中的木梳放回了桌上。

她要去向岑寂確認一件事情,那就是衛軍營有多少人知道這個消息。

南延在衛軍裏安插了細作,大齊也同樣往南延軍中派了人。有細作不可怕,可怕的是細作能接觸到軍中機要。

衛軍作為天子親軍,上到將領下到兵卒都要經過嚴格的考核。河陽雖然地處偏遠,衛軍質量比不得京城,但怎麽說也是制衡此地部軍的唯一力量。

喬景雖然暗暗希望岑寂是沒有顧慮周全,無意中讓這個消息流到了營中,卻也大概清楚按著岑寂往日的性子,他應該不會這樣不小心。

果然,岑寂的回答坐實了她心中最壞的猜想。

“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的人除了武都衛,只有他手下的兩個參將。”岑寂連著幾天沒睡過一個整覺,臉色便有些止不住地憔悴。

“不會吧!”岑寂此話一出,就連向來遲鈍的陸可明都懂了如此一來有多麽嚴重。

參將做為武衛的左右手,平日不知過手了多少密不可宣的事情。要是他們中有一個是南延的細作,那基本可以斷定南延對河陽鎮了如指掌。

這要是打起仗來,後果不堪設想。

“也不能這麽說。”岑寂閉著眼睛搖搖頭,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畢竟衛軍在河陽鎮駐紮得好好的,突然就要派隊人馬去太平鎮,時間這般湊巧,是那細作嗅到了味兒也不奇怪。”

“說的也是。”陸可明相信覺得有道理,又松了口氣。

喬景的臉色卻沒有轉好。

她婉轉提醒岑寂道:“話雖如此,但無論如何也是衛軍裏出了細作。”

不管細作是誰,河陽鎮武都衛都已經板上釘釘禦下不力,不管是錯大錯小而已。

現下此地仍舊得依靠衛軍制衡王元武,岑寂現在應該操心的是如何查出這個奸細,並留存好自家在此地的其他實力。

岑寂聞言睜開眼睛望向喬景,眼神裏多了絲玩味。

“嗯。”他輕巧一言帶過,又將眸光轉向了陸可明。

其實他現在擔心的已經不是岑家能不能維持在此地的掌控了。

陸可明被岑寂幽暗的眼神瞧得心一涼,忙避開了他的眼神。

“你瞧我做什麽?”

“如果王元武反了,你爹能不能制住他?”

“王元武他敢!”

陸可明被岑寂不疾不徐地一句話激得一下寒毛直豎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能不能?”岑寂仍是追問。

他們此舉不管成與不成,王元武都不可能再像之前那般在河陽鎮安穩坐大。

“東族還在我朝邊境肆虐,你爹不會這時候還要和陸侯鬥吧?”一直不做聲的裴舜欽忽然冷冰冰地插了句話。

岑寂的目光遽然轉向了裴舜欽。

縣令死了,但是往來文書和賬簿都落到了衛軍手中,他已經著人連夜抄寫一份送往京城,岑安有了這個就相當於拿捏住了王元武的七寸。

而眾所皆知王元武是陸淵的人。

裴舜欽方才聽他們言不盡意的話已是聽得心中騰起了股煩躁,他此刻不想再忍,便幹脆實話實說道:“武將悍勇,岑相要是想通過此事拿捏王元武,小心逼得狗急跳墻。”

岑寂沈靜莫測的眼神仍是不見一絲波動,裴舜欽按捺不住心中氣憤,站直了一直斜靠在門邊的身體。

“東族南延齊反,鬧得生靈塗炭,百姓流離失所,改朝換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掛下臉來,“如果大齊都沒了,你們還爭什麽?算什麽?不如一起投了江殉國吧!”

他實在無法忍受將每件事都吃幹抹凈,使之成為攻訐別人的武器或是有益自己的砝碼。

哪怕他知道這其實就是游戲的規則。

裴舜欽發洩說完,再沒辦法再在這屋裏多呆一刻,當即轉身摔門而出。

“裴舜欽!”

喬景怕裴舜欽意氣之下惹來麻煩,立時起身追上前去,她快步到門前,忽而扶住門沿回過了頭。

“他剛剛說的不錯。”她面朝岑寂,語氣平靜,“國若不國,一切都沒了意義。陸侯是為了什麽,岑相是為了什麽,相信他們心中自有一桿稱,不必其餘人多說。”

士,其實就是兵,不過是拿筆的兵,用謀策的兵。

士則該辟守疆土,則該為生民籌謀百年,而不是只為一己私心。

喬用之跟喬景說過,許多人入了朝堂,時間一久就會忘了自己在為誰勾心鬥角,在為誰無所不用其極,包括他也不例外。

經過裴舜欽那番話,喬景這才意識到剛剛她也忘了。

她剛才只想到不能放任陸淵勢大,要想辦法制衡他的力量,卻沒考慮過這一切對當地的百姓到底意味著什麽。

喬景追出院子,裴舜欽在她前面走得飛快,她不好直接出聲喊住他,只得一路小跑趕了上去。

“慢點!”她氣喘籲籲地追上前一把拉住了裴舜欽衣袖。

“氣死我了。”裴舜欽將她的手甩開,沈著臉說:“我要下山,在這地方讀書沒意思。”

“什麽?!”喬景驚呼出聲,萬沒想到裴舜欽氣到了這個地步。

裴舜欽郁郁呼出口氣,握起一拳砸到池邊的柳樹上,反問喬景道:“你還看不透嗎?青崖書院根本就不是給人讀書的地方!”

喬景聽得驟然一默。

她曉得裴舜欽說的是對的。

岑寂來此是為了尋找自己日後的可用之人,陸可明來此是陸淵在為他仕途鋪路,剩下的人亦是為了功名而不是學問。

更不用說辛九山進京後就毫不遲疑地投入了陸淵麾下,成為了陸淵攻擊岑安的一柄利劍。

裴舜欽輕蔑嗤笑了一聲,“我看宣城裏教小兒之乎者也的落地秀才,都比這兒幹凈得多。”

“落地秀才是求而不得。”喬景手背在身後,低低說著踢了下腳下的石子。

裴舜欽被喬景這話嗆得不輕。

“你也要和我過不去?”他沒好氣地戳了下喬景額頭。

喬景腦袋往後稍稍一仰,無奈笑著抓住了裴舜欽的手。

“你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她問,“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裴舜欽自是聽過這句話,他明白喬景是在告訴他人活在這世間就是會有千般萬般的難受,不可能事事都如自己所願,但仍是覺得難受。

他悶聲嘟囔道:“是他們不對。”

“沒有那麽簡單的對與不對,”喬景淺淺嘆了口氣,“這種事情本來就是錯綜覆雜,難分對錯,就像岑相的新法,你能說他是一無是處,或是完美無缺的嗎?不可以。”

“就像喬相任宰執的十五年間大齊國庫充盈了三倍,卻讓我朝與東族牽了納歲約,每年冬天都要名為歲賜,實為納貢的給東族百萬貫,你能單純地說他做的對或不對嗎?不可以。”

“有很多事情,就是不可以一言以蔽之。”喬景也認了真。

“你爹是個有風骨的人,也是個清正的好官,所以他能把你教得這麽好,能讓他治下的幾個地方的百姓都對他讚不絕口。”

“但他無法在京城生存下去,他的才能只能惠及一方,無法蔭澤全部百姓。”

裴舜欽不屑地扭過了臉,“京城那地方那麽臟,不在那兒又怎麽了?”

“不錯,京城是臟,但就是那個你瞧不上的地方,日夜不停地向各路,各鎮傳達著他們決策和指令。”

“齊朝可以傳襲百年而日盛,就是靠的無數個在人心的泥潭裏掙紮的人。”

裴舜欽不願就此被喬景說服,他反問她道:“那你是覺得不同流合汙就沒有個太平盛世嗎?”

“你明明知道何為汙,何為人心,你與我尚且時有齟齬,更何況關乎萬千人命的國家大事?”喬景失望地搖了搖頭,忽然覺得很沒意思。

裴舜欽到底是和她不同世界的人。

她已經看慣了爾虞我詐,明爭暗鬥,她的世界不是黑白分明,而裴舜欽卻是。

她遲早要成為在泥潭裏掙紮的人。

那她現在是在做什麽?在試圖將裴舜欽一起拉入泥潭嗎?

喬景念及此處,忽然一凜。

“算了,”她一歪頭,勉強扯起嘴角笑了笑,“書院日後確實難有太平日子,我們及早抽身也好。”

不錯,他要及早抽身,她望他早早抽身,再也不會見到這樣骯臟的人心。

喬景雖然在笑,眼角眉梢卻有種藏不住的哀戚,裴舜欽沒來由地一慌,不顧光天化日,手撫上了喬景的臉頰。

“你怎麽了?”他擔心地問。

“沒怎麽……”喬景匆匆回答著,不想裴舜欽多想,趕緊拍下他的手,瞪他一眼輕嗔道:“你又動手動腳,小心被人碰見。”

裴舜欽放下心來,順勢調侃道:“等我以後把你娶進門,就是動手動腳被人撞見了也不怕什麽。”

“你……!”喬景又羞又氣,她輕踹裴舜欽一腳,轉身就走。

裴舜欽在她身後輕輕地笑,她聽著他的笑聲,眼眶一熱,差點掉下淚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不按時出現的更新~

朝堂之事參考的是北宋的數次變法,看看就行,不要認真,畢竟我也不是歷史系的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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